黑卡罪与罚：从手游《神雕侠侣》扫黑行动说起

黄昏。古镇。寒鸦乱鸣。

八百里云卷斜阳。襄阳城外，杀气腾腾。

蒙古国师金轮法王率10万精兵直扑襄阳。此刻法王雄驭汗血马，威风八面，振臂时竟引发雷暴，令万鸦止啼群木凋零。

“这…这厮怎有如此内力？”城楼上大侠郭靖内心惊骇，问身旁戴着面具的独臂青年。

“郭伯伯，据过儿所知——”那青年答道。“此邪功名为‘黑卡’，传自西域，近些年中原江湖已不多见。传说修炼‘黑卡’可以让人快速提高功力，但极易走火入魔，自残其身。”

“过儿说得没错。这种歪门邪道害人害己，我观法王，如插标卖首尔。”叔侄二人转身望去，说话者却是素有女诸葛之称的黄蓉。但见伊浅笑吟吟，脸上全无慌乱神色。

翌日，金轮法王卒。

……

完美重拳战黑卡

这不是故事。虚构与现实，往往只有一屏之隔。2013年11月初，国产武侠题材2D回合制RPG手游《神雕侠侣》陆续有玩家反映账号被盗，完美世界负责该游戏运营的团队调查发现，绝大部分游戏账号之所以被盗，是因为玩家使用过非官方渠道进行充值，并由此导致信息泄露，蒙受损失。而“黑卡”这个曾令中国移动应用开发者谈之色变的怪胎，似乎在销声匿迹数个月后，又一次重出江湖。

黑卡阴魂不散，武林危机重重。风声鹤唳之下，《神雕侠侣》运营团队祭出重拳，对使用黑卡充值的玩家进行排查、处理，封停账号并在游戏官网和论坛予以公示。与此同时，官方表态称，“为了保障玩家的账号安全，维护游戏的平衡，我们已经着手通过法律渠道采取措施，让这些使用黑卡充值牟利的店铺尽快下架。”
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在《神雕侠侣》规模庞大的玩家群中，这番强硬作风一度引发反弹，但绝大多数玩家对运营团队的做法表示理解和支持。侠之大者，未必人人皆如郭靖般为国为民，但既为侠客，岂有不捍卫公平之理？“黑卡充值不符合游戏的公平原则。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玩家表示。“对那些使用黑卡充值的游戏账号，封号的做法合情合理，确保游戏平衡和公平性，保护了绝大多数玩家的利益。”

乱世祭重典，“黑卡”终究未掀起江湖上又一场腥风血雨。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，黑卡现象肆虐中国多年，网络交易平台淘宝、即时聊天工具QQ等均可为传播渠道，厂商欲以一己之力彻除顽疾，恐怕也是力有未逮。

仅以淘宝网为例。在淘宝网首页输入搜索关键词“itunes”，结果显示“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，无法显示‘itunes’的相关宝贝”，但若改用“itunes充值”为关键词，你将得到38页搜索结果。同样，输入“神雕侠侣手游”、“我叫MT”等热门手游名称，玩家也能找到很多代充值、代购买道具的店铺——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交易平台，黑卡卖家或许就潜伏在做正经买卖的店长旁边，“大隐隐于市”，经营着自己一本万利的地下钱庄。

黑卡：不断积聚的暗流

所谓黑卡，指来源不明，已被银行冻结的无效信用卡或遭盗用的国际信用卡。从法律角度来说，黑卡是信用卡经济衍生的一种毒副产品，具有规模化传播、扩散性强等特点，而由于虚拟电子购物快捷，流通迅速、在线交易平台相对缺乏监管等种种原因，类淘宝网站客观上成了滋长黑卡现象的温床。

在苹果生态圈，黑卡特指与iTunes账户绑定的非法信用卡。著名商业杂志《IT Value》曾勾勒整个黑卡产业链的大致脉络：首先，某些组织以各种非法手段，窃取信用卡信息；然后，这些信息从各种渠道流向下一级，一些觉得有利可图的人购买信息，并将其绑定到一个个Apple ID上；最后，经由淘宝等渠道，将这些Apple ID用各种方式贩卖给消费者，而消费者则用以购买iOS产品。

黑卡现象由来已久。早在2009年7月，美国互联网新闻网站TG Daily就曾爆出猛料，称大量标明价值200美元的iTunes礼品卡在淘宝网低价售卖，最低价格可至2.6美元。“这是虚假iTunes礼品卡。”报道披露。“中国黑客大约半年前破解了苹果公司生成预付iTunes礼品卡代码的算法，一门全新的‘生意’开始蓬勃发展。绝大多数买家来自中国，他们利用这些代码购买应用，或从苹果商店获取合法的音乐、电影和电视节目。”彼时iOS移动游戏热潮尚未兴起，制售虚假iTunes礼品卡似乎只能算“黑卡”之初生形态，但不难看出，黑客破解、盗卡等技术已相当纯熟——甚至比苹果公司高明；更重要的是，他们早就盯上了iTunes市场这块肥肉。

2010年8月，据英国广播公司(BBC)报道，多名iTunes用户反映绑定PayPal的账号被盗，并被恶意消费，金额从数十到数千美元不等。同年11月，某国外网友在苹果官方论坛发帖称其iTunes商店账号被盗用，购买了包括《植物大战僵尸》、《狂野飙车5》在内的多款游戏，消费超过50美元。该话题引发共鸣，很多网友留言叙述类似的经历，截止今天回复数已达1889次。2011年1月，BBC援引《环球时报》文章称，在淘宝网上，多达5万个被盗iTunes账号被叫卖，价格竟低至人民币1元。2012年3月，美国《纽约时报》披露，一位名叫瑞恩·佩尔森的科技写手称他的iTunes账户因兑换游戏《iMobster》的虚拟货币被扣除437美元，可他从未玩过《iMboster》。在该报同篇报道中，北京胡莱游戏公司透露，因为游戏内虚假交易，他们每月的实际收入比账面收入少20%-50%……

随着苹果产品在中国受捧，移动互联网市场蓬勃发展，iOS游戏开发似乎一下子成了向阳产业。但阳光下总有阴影，“黑卡”就像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黑手，破坏公平原则，伤害平台、游戏开发商和广大玩家的权益。作为开发商，经济蒙受损失的胡莱公司并非孤例。据了解，顽石《二战风云》、尼毕鲁《海岛帝国》都曾饱受黑卡之苦，“我们的坏账率达到了80%！”尼比鲁CEO杨祥吉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大吐苦水，“这是因为有大量的收入是根本不存在、到不了账的。”

“黑卡对我们的影响也比较大，游戏坏账率最高的时候中国区有40%。”《航空大亨》开发商，北京追梦创游公司CEO张锐对本站记者表示。“黑卡的问题，问题肯定不在开发商这里。因为是苹果那边验证通过，开发商才在游戏中给玩家发货的。但如果玩家用黑卡，苹果从信用卡公司拿不到钱，也不会给开发商钱。同时，因为苹果并不告诉开发商是哪一笔交易被取消，所以开发商是受损失最大的。”与此同时，他强调信用卡主亦是受害者：“对信用卡主来说，如果他发现了并且投诉，那信用卡公司有可能会取消交易。但如果他没发现，就会造成经济损失。”

渠道中的游击战

《商业价值》前主笔夏雪峰认为，2011年前后，iOS黑卡之所以在中国市场野蛮生长，主要原因可归结为“用户购买黑卡的‘硬需求’，碰到了黑卡牟利的‘硬需求’”。当时苹果设备在中国销量持续增长，但App store中国区直到2010年10月才开放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，应用商店不接受人民币付款，只支持Visa、MasterCard和Amex美国运通三种信用卡。很多中国用户要想购买和体验高水准数字娱乐内容，就不得不通过各种渠道获取能支付的信用卡——淘宝正是其中之一。这让黑卡产业链上端的盗卡团队和部分投机淘宝卖家乘虚而入，并最终将用户改造成为“黑卡”买单的帮凶。

移动互联网研究机构TalkingData分析师师胜柱则提出了另一个有趣观点。师胜柱指出，iOS设备虽然“高端大气上档次”，但苹果毕竟是一家海外公司，在中国市场，苹果的用户服务不够本土化和亲民。“在iOS平台，购买数字内容的体验是机械式的，淘宝卖家左一个亲又一个宝贝，很多中国用户更熟悉，如果他们对技术不够了解，就很有可能求助于淘宝。”他说。“不过，无论如何，黑卡现象猖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。”

诚如斯言。在中国iOS市场，与1-2年前的情况相比，黑卡现象已经得到很大程度缓解。市场氛围的净化，首先应归功于苹果与国内各大银行合作，推出更亲近中国用户的政策：2011年11月18日，苹果中国区应用商店修改条款，接受人民币付款购买应用。这也得益于游戏开发商不遗余力打击黑卡消费。2011年底，北京触控科技联合十余家手游开发商，成立行业反黑卡联盟，并与淘宝交涉，要求后者下架涉嫌盗用信用卡的商品。此外，苹果公司也曾联手淘宝围剿黑卡，淘宝在2011年内两次开展庞大的黑卡打击行动，对黑卡卖家进行肃清整顿，每天删除近五六百条售卖黑卡的链接。

“如果开发商查出来玩家使用黑卡，肯定会采取措施，比如扣除用黑卡买的东西，甚至是封账号。”追梦创游CEO张锐表达了绝大多数开发商对待黑卡的态度。“今年以来，玩家使用黑卡的事情确实少了很多，免费游戏模式流行也是一个原因。但我个人有点担忧，移动平台大型联网游戏越来越多，玩家消费需求增加，黑卡问题很有可能死灰复燃。”

暗箭难防

苹果能否封杀黑卡？淘宝能否封杀黑卡？开发商能否封杀黑卡？

一个很悲哀的答案：不能。

因为没有淘宝，还有Ebay——2009年就有中国人说着蹩脚英文，在Ebay兜售廉价iTunes礼品卡。没有淘宝还有QQ、游戏公会(黑卡卖家直接在游戏里喊话)，甚至有黑卡卖家在App store的产品评论区“宣传”业务。因为黑卡就像病毒，无孔不入；利益有如毒品，欲罢难休。更重要的是，苹果、在线交易平台(淘宝)、信用卡组织和开发商并非铁板一块，对待黑卡问题做不到步调一致。“各方组织架构、利益诉求、服务对象、条款和响应机制都不同，根本无法部署一劳永逸的万全解决方案。稍有漏洞，就会变成不法分子入侵的可乘之机。”北京某知名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解释道。“他们(黑卡集团)可以打游击。找出一个系统的漏洞，永远比打造一个系统要容易得多。”

事实上，在黑卡这条地下产业链，盗卡、售卡环节的参与者也有守秘原则。“没有卖家会告诉你(黑卡)怎样得来，更没有人会透露渠道源头，唇亡齿寒。”某经营电器产品的淘宝卖家告诉记者。“但要判断商品的真伪性和正当与否，也有一些简单方法。如果商品的出售价格比正常售价低得离谱，那就很可能有问题，另外，店铺信用记录、客户评论也是一些可以参考的指标。”该人士同时指出：“用户通过淘宝代充值，需要将游戏账号和密码发送给卖方，账号信息存在被泄露的风险。”

权威IT杂志《电脑世界》作者马克·埃尔森则以eBay平台的不法iTunes礼品卡卖家为例，告诫用户远离以下几种类型的卖家：“第一，iTunes礼品券售价不到其面值的75%，且卖家批量售卖；第二，新近注册eBay的卖家，但只卖iTunes礼品卡，从来不买卖书籍或电子产品等其他实体商品；第三，卖家多次购买或贩卖超低价商品以获取信誉纪录，他很可能与同伙一起造假，或者自己演戏！”

这就不难理解，在鱼龙混杂，连飞机大炮都有人叫卖的淘宝店铺，iTunes商户真伪难辨，但玩家更需要注意的另一个问题是，苹果公司对黑卡消费无法完全做到防患于未然，但一旦发现用户涉嫌黑卡消费行为，制裁措施相当强硬。当苹果认定某账号异常，就很可能封禁处理。在国内最大的苹果用户论坛威锋网，某锋友曾分享苹果公司客服的邮件，邮件中明确写道，“通过第三方的非官方来源，论坛或拍卖网站，购买/获取 iTunes Store 帐号、商店信用额(例如礼品卡，礼品券，礼品邀请码/兑换码)或信用卡，有可能引发账号安全问题，应极力避免。”直白些说，纵然淘宝商家的生意与黑卡无关，也没有任何商家可以真正确保代玩家充值“永不封号”，最终解释权归属于苹果。因而玩家在使用淘宝服务时，务必慎之又慎。

对此，TalkingData分析师师胜柱表示，“苹果官方是极力反对通过第三方的非官网渠道获取iTunes账号的。一旦发现账号存在安全隐患，会立即进行查封。”他说。“此外，通过非正规渠道获取的iTunes账号，保密性和安全性没有保障，于人于己都存在很大使用风险。玩家应避免使用非正规渠道的iTunes账号，提高保护自身利益的意识。”

结语

打击黑卡，人人有责。黑卡现象虽然不复当年猖獗，但当问题浮出水面，绝不能因为它看似微小而放任自流。完美世界《神雕侠侣》运营团队此次高调封查黑卡消费账号，既维持了游戏平衡和公平原则，保护玩家利益，同时也是在保护那些远在千里之外，和我们说着不一样语言的无辜受害者，为行业树立了典范。在并不安全的互联网世界，让玩家快乐、公平游戏，这应当是值得倡导的完美正能量。